雨崩的仙境与尽头

  • 2013-04-24 11:44:45
  • 来源:客运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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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莫最初决定去雨崩是在三个月前,生活的浮华的都市里这么长时间,身边都是声色犬马的人和事,日子过的愈发如同嚼蜡。莫莫有个很长的假期,很长,也就是说莫莫失业了。不过工作无非就是鸡肋,既与理想无关,又与金钱扯不上太大关系。生活就像放过多糖的咖啡,味道不是她想要的,却是她一手酿成的。

在网上看到了张帖子——不去天堂,就去雨崩。她立刻被这句话打动了,反复念着雨崩的名字,好似看见了一场歇斯底里的倾盆大雨,生命中所有的悲伤怨恨哀愁都找到了宣泄出出口。她好似看见自己走到某种崩溃边缘,痛哭至世界尽头。

缘起,是雨崩这个地名。慢慢的,知道了一些关于雨崩的事。雨崩处于云南省香格里拉德钦县,位于梅里雪山脚下,只有一条人马驿道通往外界,需要徒步六小时左右,雨崩是藏传佛教圣地之一,也是藏民转经的必去之地。据说有关部门已决定在雨崩修路了,也就是两三年间的事。

莫莫想赶在文明侵入前体会雨崩的朴素,不想惊醒什么,不带走什么,或者,她想要一场宿醉,一场痛哭。也许只有身临其境,才知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大概人生亦是如此,遇见了才领悟。

莫莫做早班车去丽江,她对于旅途的漫长早有预料,带了本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学原理》,这是一个朋友教她的,出去旅行千万不要带通俗好读的,看完就会成为累赘,一定要带哲学书,每一句都需要仔细推敲,就算努力翻完还可以从头再来。

从昆明到丽江大概七八个小时的车程,莫莫只看了十页,大多的时候在发呆,看着一路的乡土风情,似乎每一处都可以当做旅游景点。下车的时候她将书认认真真塞回包里,心想这个建议果然好,下次出门就带维特根斯坦,叔本华。

丽江在中国旅游胜地里占有一个非常特别的位置,它的迷人之处并不在于风景,而是一种气场,游人多的像过节,但不觉得讨厌,因为走动的都是些闲人,看着世上有这么多游手好闲声色犬马的同类,会有一种安全感隐隐浮现。有人工作累了,来丽江晒太阳,有人结婚了,过来度蜜月。有人失恋了,期望丽江能够抚平自己的伤。总之,丽江代表着让人心向往之的含义——阳光,悠闲,泡吧,艳遇。丽江就像是全国小资的集聚地,有点钱,偶尔抽点闲,觉得努力工作了一阵,需要好好慰劳神经,于是跑来享受生活,看看丽江的景点。

莫莫不是这样的,温暖舒适的丽江已经不能安慰她了,她需要折磨。

那天,莫莫哪也没去,只把自己关在客栈里,她很喜欢这家客栈,一进来就迷上了。连价钱都没问,直接对服务员说,住一晚。民居式的客栈有个开满鲜花的庭院,放着几张藤椅,一只猫一只狗安逸的躺在藤椅旁满不在乎的晒着太阳,那张铺着蓝紫色床单的大床给她一种温柔的感觉,淡黄色的木质地板,又觉得宁静。曾经想过和陈晨一起来云南旅行,可他总是推三阻四,不是工作太忙就是提不起劲,有一次都准备订机票了,还是找了个借口拒绝了。莫莫难免心生黯然,陈晨对她实在有限,不想和她单独酝酿一段纯粹的回忆,不想抽空了现实生活只面对她。既然不想,何必勉强,此后莫莫再也不提。

如今,莫莫独自身处彩云之南。

次日,莫莫随意走至四方街,顺着小巷一路往下,经过一家牛肉面店,愣了愣,想起陈晨喜欢吃牛肉面,便坐下来要了一碗,四块钱,面条细细的,脉络清楚,比以前吃过的牛肉面都要好吃。她拿出手机,写了条短信:陈晨,这里有你喜欢的牛肉面。然后存到了草稿箱里。

莫莫做班车去香格里拉,车程比想象中要近。中途在一个小站停了会,周围有一些摊贩,卖着烤红薯,茶叶蛋,各色叫不上名的水果。蓝天白云,峡谷河流,盘山公路狭长弯曲,然而莫莫无心流连,她一心投奔雨崩,她想,雨崩是不一样的。模糊之中,她认为雨崩能解决她许多困惑,能洗去她内心尘垢,使她变得明亮透彻,能给她一些天籁般的启示。生活出了什么问题,感情何去何从,能不能继续,类似这样的问题康德帮不了她。

香格里拉起了很大的风,出了车站,一股寒意迎面扑来,这里与和煦温暖的丽江不同,带着些苍茫感。虽然亦像内地许多城市一样,有着平整的公路,林立的商铺,但莫莫还是清清楚楚的品出了藏区的味道。

巴士将她从香格里拉新城送到了古城,没想到古城如此萧条,没人,这里没人,和丽江的天平盛世歌舞升平相比,香格里拉古城像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安安静静,冷冷清清,连风声都带着寂寞。

莫莫背着包,走进一家古色古香的旅馆,院落很大,一抬头就望见明晃晃的月亮孤单单挂在天空,有那么一瞬,莫莫恍恍惚惚觉得好似她的心被悬在了遥远的夜空。这是她到云南的第三天。

德钦是一座小小的有坡度的城,还没来得及看清更多的细节,莫莫就被拉客的小巴司机喊上了车,一帮老外包车去西当温泉,还有一个空位,莫莫背着大包挤了进去 。Say 完Hello,别无他话。

路程很近,莫莫觉得自己只是打了个盹,脚就落在了雨崩的入口———西当温泉,温泉很简陋,莫莫犹豫片刻,决定住下。那帮老外却已经开始徒步雨崩,莫莫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望着望着,天色渐渐暗下来。

是夜,忽然停电,温泉老板给了莫莫两根蜡烛,莫莫点亮其中一根,独自去泡温泉。只她一人,只一人,在这黑暗的夜,慢慢沉入了水,温泉柔情万种地轻轻煮着她冰冷的肌肤。她在水的怀拥里渐渐温暖,滚烫,沸腾。头顶是残破单薄的屋顶。从缝隙处能撞见星光,莫莫在雾雾的房间里听着风声,呼啦啦的夜风拍打着窗,每一声都寂寞空灵。她疑心自己会就此睡去,不复清醒。

醒来时候倒好端端的缩在床上,揉着眼睛,静静回忆自己是如何从水里爬到床上,好久也想不起,简直像梦游。楼下已有游客聚在那里,围着藏族人的马匹讨价还价,莫莫站在房门口,慢慢梳着头,远远望见有个年轻的藏族男孩朝这边走来,留着长发,和传说中的康巴帅哥一模一样。莫莫心想,就是他了。很容易的,就和拉姆谈成了向导的价钱,拉姆二十一岁,汉语说的很好。

莫莫第一次深刻的了解到自己如此的差劲,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喘气喘的快要死过去了,山坡很陡,好些地方抬头望着就两腿发软,更休说走了,她蹲在地上,很抱歉的看着拉姆。拉姆笑着席地而坐,也不催她。

过了会,莫莫觉得老这么停在原地也无济于事,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几乎迈不开腿。莫莫对于自己的软弱和无能深感羞辱,她想,果然太理想化了,只为了心中的一个声音就天真的跑过来,也不打听研究研究徒步雨崩的强度是不是自己这种缺乏锻炼的人能承受的。

她脸色苍白,窃窃的想,现在回头还来的及,要么不去雨崩,要么找匹马骑上去算了,反正大多数游客都这么干。

这种心思晃荡了片刻,很快就消失了,倘若真的返回,她会看不起自己,且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一条路,走到黑。

她一停的问拉姆这段行程还有多远,拉姆总是说,第一个休息处很快就到了。所谓的很快遥遥无期,莫莫经历了漫长的煎熬,对于很快已不抱什么希望了,那个地方倒也真实的出现了。它躲在一片森林后面的半山腰,是一栋荒凉的小木屋。那几个坐马上山的游客正在休息,看到莫莫,纷纷赞她够勇敢。莫莫笑着,大概潜力就是在山穷水尽的绝境所做的垂死挣扎吧。继续往上,满世界都是莹白雪景,原始森林像冬眠一样寂静,每一株参天大树都堆砌着沉甸甸的积雪,除了狭窄的山道外,其余皆是白雪茫茫,偶有小兽经过的足迹轻薄的浅浅滑过。江南的雪总是很潇洒的掠了一阵扬长而去,不像这里的雪那么深沉那么汹涌那么很劲。

那么累那么累,累到已经察觉不到自己在崩溃,莫莫突然很想哭,可为什么要哭呢,这是她的心愿,倘若很轻易实现,也就不值得跋山涉水如此艰辛了,倘若简简单单就能捕捉到自己的愿望,也就失去十之八九的价值了。一步步,全是雪,发出轻微的吱吱声,这个世界只剩下这条漫长的不可理喻的路。

莫莫看着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心里升起迷茫,藏族人说很快很近基本没什么参考价值,因为他们徒步雨崩的整个过程都很轻松,他们说的半个小时,搁在莫莫身上翻个倍还不止。

到了第二个休息处,她做在茶馆里烤火,喝大碗的酥油茶,又吞掉了两个火腿肠,她希望自己能很快缓过气来,且很快强壮起来,以免给拉姆添太多麻烦。

最终,想返回的人还是返回了。他们说山神会体谅他们的辛苦,他们要回丽江晒太阳去了,说走便真的走了,留下来继续去雨崩的除了北京的一对情侣,就只有莫莫了。

莫莫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来历不明的力量,虽然气若游丝,却隐隐有根硬骨直立着。努力前进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喻义,你只能向前,你不能轻易饶过自己,必须将自己扔在一个没有退路的悬崖上,否则,你永远不知道坚强是什么意思,更不知道所谓的战胜自我到底意味着什么。

几乎是奇迹般的,她发现自己站在了海拔3800米的那宗拉垭口,前方都是五彩经幡,路边,树上全是,在漫长单调的苍白之后,惊艳得就像满世界都是春天。莫莫双膝一软,半跪在垭口的平地上,大口的喘气。

一点也不觉得冷,阳光淡淡的洒着,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梅里雪山,近的似乎触手可及。拉姆一座座的告诉她,缅茨姆峰,洛拉争归贡布峰,加瓦仁安峰。。。

莫莫望着圣洁的雪山群,有些前生今世的惆然感。

拿出来手机,想写短信却不知写什么,她慢慢合上手机盖。

此后就没有信号了——虽然一路上写了这么多短信,都只是存在草稿箱里,一条也不发送,但手机有信号,至少保留了某种可能性。

此后就真的和陈晨天涯海角,不通音讯了。

此后他们真的在两个世界了,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一些冷静的欢喜,她不用再时时想着要不要联络陈晨,或陈晨会不会联络她。

摆脱羁绊。

莫莫喜欢这种自然纯粹的原生态状态,这就像她生命里潜藏的一个幽静山谷,某次不为人知的离经叛道,某个不按常理的出逃,对生活的出逃,对自我的出逃,这一程的所有美好与艰辛,只有她知,不用分享。只是属于她一人的旅行。离城市越远,离生命本身越近,离陈列越远,离真实自我越近。在过去几年,整个生活都围着陈晨为中心,他怒,她不敢动弹,他笑,她随之雀跃。他沉默,她屏住呼吸,他离去,她亦步亦趋,唯恐从此被弃。他彻夜不归,她睁眼到天亮,从不揭穿他应酬客户的谎。

他们的爱情已经散场,他亦起身走人,她却恋恋此处,苦苦等待下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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